('有时候,我忽然觉得某种意义上,我就像是叶轻眉和哥哥的孩子。
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曾经很盼望他们能够有一个孩子,我想,这样美好的两个人,无论子女将来肖父或者肖母,那都必然是很可爱的孩子。
有一回叶轻眉喝醉了,捏着我的脸说:
“嘿嘿,芭比娃娃……”
我冲她扮了个鬼脸,她又笑:
“还是活的……”
后来她酒醒了,我便追着她问:
“什么是芭比娃娃?”
她想了想,告诉我说:
“嗯……和磨喝乐差不多吧。”
我嘟起嘴:“哦,那好丑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她忙辩解道:“不是的——是很漂亮的那种!”
她拿了张纸描描画画,我托着腮伏在案头看着,我说:
“姐,要不你去拓展个业务吧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去给人画春宫图吧。”
……
她还是很喜欢孩子的,然而当我建议她生一个的时候,她的反应比我建议她去画春宫图那一回还要强烈:
“生孩子?太痛了,谁爱生谁生,老娘不生!”
我扬起脸来有些古怪地看向她:
“你都没有生过,怎么知道会很痛呢?”
“生个孩子,对我能有什么好处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她想不通,我却以为生孩子有太多好处了,比如可以玩,有个孩子玩总不会太寂寞,稍稍大些,能走会跑了,就可以支使他去做一些自己不便去做或者懒得去做的事,比方说我可以支使承泽去把御花园的芍药都给我薅过来,又或者给他父皇整个恶作剧什么的,也不会受到多么严厉的谴责。最后,等他到了明白一些事理的年纪,便可以朝夕相伴、促膝谈心,就像我们现在这样。
她又说:
“可是我已经有你了。”
我告诉她:
“可是过几年,我也会出嫁的,如果现在生一个,还可以玩十几年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提议说:
“要不——你去把承泽给我偷过来吧。”
在绝大多数人看来,绵延子嗣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、天经地义的事情,男女既结为夫妇,敦伦大礼,便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首肯。谈论是否乐意生孩子这件事,于妇人而言似乎是荒谬的,于我这样未出嫁的闺阁稚女而言,又是悖礼的。
叶轻眉终然没有嫁给哥哥,我知道她也并不想嫁,在她生命最末的几年里,他们之间的关系冷淡了许多,常常在一个房间里说着话,她突然摔门离去,我远远地望着,倚在门后默默地哭,她大抵是不爱哥哥了罢,我想,我担心有一日她也不再喜欢我。
我哥哥是从来不曾对她甩过脸子的,在我小的时候,哥哥是个温文随和的人,我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,趴在他的马背上、靠在他的怀里,总可以安心地睡去。
可是在叶轻眉这件事上,我却做了哥哥的“叛徒”,义无反顾地倒向了姐姐这一边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问她:
“是因为母后不答应你们在一处么?是你不喜欢哥哥身边有其他女人么?是你喜欢上别的人了么?”
她摇了摇头,一再告诉我说:
“这是我和你哥哥之间的事情,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。”
她捧起我泪痕交错的脸,温柔地看向我慌乱的眼神,将我看得透透的:
“无论将来你哥哥同我发生什么,你都永远是我最好的小妹妹,小睿睿,这是不会变的。”
很多年以后,当我回想起那几年的种种,发现了一些端倪,叶轻眉在世时,大抵是曾预感过自己的死亡的,她曾不止一次地提起过死后的事情,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,是谁想要杀她。
梦也似的记忆里,我们手牵着手十指交握在一起,我体贴着她指间的温暖与馨香,偎在她怀里,她说:
“小睿睿呵,如果哪一天姐姐死了,你便带着姐姐的那一份,好好活下去。
“花瓣飘落了,可是她看着枝头的桃花依然开得正盛,就好像我死了,你还活着,一直活着……这样想想,心里也会感到宽慰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她就这样莫名地消沉,像一朵开得极盛丽的牡丹,一瞬间枯败了,整个儿凋落,化进了土里。
原本我已经不再指望她什么,有一天,我们并肩坐在太平别院的桃树上,她却忽然对我说:
“云睿,我怀孕了。”
她说:
“你说得对,也许有个孩子,我会过得快活些,不至于那样寂寞。”
我曾经那样盼望这个孩子的降临,和她一起憧憬着这个孩子的模样,日夜祈祷他平安。我曾有过一个很痴的念头,我以为物物相易,总会有个代价,我想只要这孩子能如愿来到姐姐身边,哪怕降下惩罚,让哥哥和我永远失掉姐姐的喜欢,让我一辈子都没有如意的姻缘,我都是乐意的,只要姐姐好,我都是乐意的。
可是她死了,死在生产的那一日。当我听说孩子也没能活下来时,我忽然便希望我是她的孩子,是她生命的延续——我忽然明白了她那日在桃花下的譬喻。
叶轻眉,早已经长进了我的命里,我是活着的她,她是死去的我。
晴光漏过花窗,零星的鸟啼声唤来几许春意,一早侍女过来说,承乾来看我,我正坐在镜前梳妆,吩咐她们开开门,便从镜子里看见一只“小豆丁”踏着春曦走了进来,行至明间,便驻了足,只在门口远远地望了望,冲着我的背影深深作了个揖。
“傻站在那里做什么,进来坐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是。”
“小豆丁”自己敛起袍裾迈过门槛,走到我身边庄庄穆穆地跪下来给我叩了个头:
“姑姑,承乾给姑姑请安,恭颂春祺,愿姑姑岁岁长安,吉祥止止,福履绥之,芳龄永驻。”
“瞧瞧,瞧瞧,吉祥词儿都教他说尽了!”我笑与宫人打趣儿,忙唤道,“好孩子快起来。”
“姑姑……”
是个极稚弱的女孩的声音,侧一抬首,这才见“小豆丁”身后跟来的养娘怀里,还抱着个更小的豆丁,养娘跪下来,将孩子放在地上,扶着她屈了屈身,替她说道:
“姑娘也给殿下请安。”
我愣了一下,垂目对上了女孩儿有些陌生的眼神,有些不确信地唤了一声:
“婉儿?”
我不待侍女为我梳好髻,便转身离了座,蹲下来抱起了这个娇怯瘦弱的孩子,抚着她不由心里酸楚,红了眼角: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怎生养得这般瘦小?夜里还咳么?大冷的日子,抱出来瞎逛什么?”
养娘连连叩首回告说:
“殿下息怒,太后说殿下不常过来,今日赶上太子殿下请安,特嘱咐奴婢抱了姑娘同来教殿下看看。殿下安心,姑娘的咳疾由御医调理着,近来已好多了,只是要戒荤腥……”
“罢了,你去吧。”
婉儿将脑袋枕在我肩头,也跟着承乾牙牙学语道:“姑姑,姑姑……”
承乾板着脸纠正道:“是殿下——”
“叫娘。”
我跽下来将婉儿放在我妆镜前的圈椅上,满眼期待地望着她,一字一顿地慢慢教她:
“婉儿,叫娘——”
我女儿晶亮的眼眸轻轻忽闪着望了我片刻,而后在我耐心的引导下,甜甜地叫了一声: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羊——”
承乾也过来扒着扶手一脸严肃地纠正道:
“错了,是娘——”
“羊……”
“娘——”
“羊。”
“嘶——娘!娘!娘!”
眼看着婉儿皱起小脸,快被承乾严肃板正的神情吓哭了,我一把拉开承乾:
“算算了,好儿子,算了罢。”
“姑姑——”小男孩有些忸怩地红了脸,语气里也有了些撒娇的意味,与来时那副小大人的态度迥然不同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笑了,抱起婉儿吩咐侍女去传膳,又嘱承乾:“承乾,去那边坐着,今天姑姑这儿有好吃的。”
小承乾身形端正地坐在案前,宫人布膳,他倒与往日在我这儿巴巴地望着菜品的承泽不同,眼光只落在我同婉儿身上,竟像个大人似的同我寒暄起来:
“姑姑又清减了,近来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么?”
觑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,像极了我哥哥,我低头轻轻抚摸着婉儿的发顶,忍俊道:“哪儿有什么事,哟,小小个人,知道这么多呢,听谁说的?”
“姑姑替爹爹打理皇家内库,十分辛劳,朝野皆知。”
“哼。”我轻轻一笑:“准是你奶奶嘀咕的我,乖,回去同奶奶说,姑姑这些时日都在宫中休养,好着呢。”
“姑姑我懂,就像二哥学骑射受了伤,回宫前总会用袖子挡住,怕淑娘娘见了伤心。”
“承泽受伤了?”我许久未见这孩子,乍听承乾说起,不由惦念,“要不要紧?”
“回姑姑,不要紧,只是蹭破了些皮。”
我听来很觉欣慰:“你二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爹爹也是这样讲,教我要好生学着,可是……我娘跟淑娘娘不一样。”小承乾说到此处,不由微微蹙额。
“如何不一样?”
“我若受了伤,我娘只会教训我说——咳咳……”小承乾清了清嗓,学着皇后庄肃的口吻道,“汝若举止安徐稳当,何至于此?”
我轻轻一笑,他又道:
“我被师傅责了手板,不待我回去遮掩,女史就先一步告诉我娘了,我娘还要说‘打得好’。”
我又笑问:
“那淑娘娘呢?”
“淑娘娘……淑娘娘很温柔的,二哥说小时候受了伤,淑娘娘都会抚着伤处问他痛不痛,还会偷偷掉眼泪,我听见爹爹抱怨说,淑娘娘把二哥养得太娇气了……”
我又想起小时候将承泽当女孩子扮着玩儿的旧事了,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淑妃母子,承乾大抵以为我不高兴,觉得自己有些失礼,从小杌上起身跪下道:
“承乾知错,不该私下议论长辈是非,姑姑不要生气,请姑姑责罚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这孩子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,我望着他,不禁去想,哥哥小时会是怎样的呢——哼,教他总是欺负我!我忽而起了促狭心肠:
“那就罚你——在旁边看着我们吃。”
“是。”承乾低头抿了抿嘴唇,便十分安静温顺地跪在原处。
我掌不住笑了,终究不忍,同他招招手:“傻孩子,过来。”
“姑姑?”承乾垂肩肃手,膝行至我身侧,一副长者面前聆训的模样。
我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背上,温和道:“承乾懂得约束自己的言行,这是好事,但是姑姑不是外人,可以随意一些,什么话都可以和姑姑说哦,姑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。”
小承乾忽闪着可爱的大眼睛,将信将疑:“不会让爹爹知道么?”
我摇摇头。
“那——也不会让娘知道?”
“不会,只要你不想,姑姑可以不教任何人知道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承乾这才略略放下心,挨着我坐了下来。我教宫女将烧鸡的鸡腿给承乾分了一只,另一只我自己拿筷子剔了些肉下来喂给婉儿,承乾忽然又跪起来,替婉儿辞道:
“多谢姑姑,可是——来前奶奶特地嘱咐过,不可教妹妹食用荤腥油腻之物……”
“哎我不说你不说,谁知道我给她用了什么?你瞧你妹妹瘦的……偶尔一回,不要紧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承乾颇不情愿地皱着眉。
“小小年纪,怎么跟你爹爹似的,净爱板着个脸唬人?好啦——放心吃你的,姑姑有分寸。”
我喂了婉儿几口鸡腿肉,又搛了些蔬菜喂她,她虽乖乖吃了下去,眼睛却还巴巴地望着那只还留了一大半的鸡腿。我也是养过孩子的,承泽像她这般年纪时,早已能吃下一大只鸡腿,或是一块羊排,吃下大半碗饭,还能吃下一盘葡萄或者半根玉米。
我稍稍犹豫了一下,就将那大半只鸡腿与了婉儿,教她自己捏在手里吃。既又与承乾闲聊:
“承乾觉得你二哥怎样?”
“二哥——很好呀,二哥聪明勤奋,读书、骑射都比我好,上回爹爹拿春闱的考题教他做文,他写得又快又好,爹爹很喜欢他。”承乾说着瘪了瘪唇:“我还不会作文……要抓紧学着才是。”
我莞然笑道:“那有什么关系,他是哥哥,比你多吃了两年的饭呢,再过两年,你也会作得一样好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可是我是太子,娘说,诸事上合该比哥哥们强一些才是,大哥不爱念书,骑射却是最好的,二哥样样都好,不像我——人材平庸。”这大抵是从他母亲那里学来的话,承乾说罢默了一默,忽然问我:
“姑姑,爹爹是不是对承乾很失望,才将承乾的师傅换掉的?”
“你师傅是……”我略想了一下,记了起来,“礼部尚书?”
他点点头:“我娘说,我学得不好,爹爹生气了。”
我赶紧将这个孩子从奔腾漫涌的胡思乱想中捞了上来:“不是的,是你师傅做错了事。”
承乾不解:
“师傅那样厉害,又懂得那样多的道理,也会做错事么?”
“人非圣贤,都会犯错的。”
“那等师傅改正了错误,爹爹就会放他回来么?”
“哦也许会吧。”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,也不好与他详说今春科场的案子,只好这般敷衍了一句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婉儿,她已经专心啃完了一只鸡腿,此刻正握着鸡骨头巴巴地望向一盘扣肉,我愈加心疼地问承乾:
“你奶奶是不是不给她肉吃?”
待送走承乾和婉儿,午后小眠时,我又被母后的女史从榻上急急忙忙地叫了起来:
“殿下,太后急传!”
女史一面替我收帘子,一面服侍我起来更衣,慌慌忙忙简直快要哭出来的模样:
“姑娘一回来便嚷嚷着腹痛,又是咳又是吐,御医还在来的路上,太后教奴婢问问殿下,给姑娘吃了什么?”
我一下子清醒了,胡乱披了衣裳,出门上了辇舆,赶到母亲寝宫,御医已经诊过脉,开了药方,说是暴食伤了脾胃。
母亲见了我便骂:
“活冤孽啊,你也是做了娘的人了,好好的孩子放到你跟前一刻半刻的,回来折腾成这样,真要是给你带着,还不知能不能活得到今天!当初就不该听你哥哥胡乱支派,大老远跑去信阳那么个破地方生孩子,你这丫头也是!脑子是教水浸了怎么着,日日哭夜夜哭!你瞧瞧你女儿这一身寒症,都是教你哭出来的!哎!你还要哭!”
她说着又指着垂头缩在一旁的承乾: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承乾这孩子也是,今儿不知是怎么了,问什么也不说!痴儿一般——”
我搂过承乾安抚一番,同母后小声回说:
“并没有吃什么,吃了一只鸡腿,几片肉罢了……承乾是我不许他说的……我今后仔细……娘,您消消气……这会,应当无碍了罢?”
“今后,你还敢料想今后,我错发了善心,想着教你们母女见见,你就将她害得这样……”
母后正骂着,我哥哥身边的小太监却也赶了来,对我说:
“殿下,陛下召见。”
小太监来的正是时候,母后摆摆手,语气里带着三分怨气,气分无奈:
“罢了罢了,你去忙罢,替你哥哥料理外边那些破事儿去,今后孩子的事,就不要你插手了!”
我又是拜手又是赔罪,也顾不得母亲是不是还恼着,急急匆匆便恭身告退,跟着小太监去了。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文心中文小说https://m.wenxiuzw.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', '')('我步履匆匆,进门见过礼,我哥哥歪在榻上缓缓挪开挡在面前的奏章,露出一双清亮明敏的眼眸,见了我,眼光里也透出几分哂意:
“这是怎么了,敢情是上哪儿跟人掐了架回来——”说着目意朝边儿一斜,压低了声调侃道:
“打输啦?”
我愣了一下,举眸对上他身后的铜鉴,望着自己散乱的鬟髻并红红的眼眶,抬手抿了抿散在鬓边的头发:
“嗐,什么跟什么呀,睡觉压乱了而已……”
我哥哥噙着笑觑向我:
“跑得这样急,知道朕这儿有好消息?”
他说着,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我,我盯着满目的猩红的勾决,默默数了一数——十四个。
“你们这是想将朕的朝堂,翻个底朝天。”
我阖起折子,抿唇一笑,俛眉道:
“岂敢,陛下圣明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哥哥眼里又浮现几分他那圣人君子民之父母似的悯恤,叹道:
“说来也都是国之干臣,这折子批得,朕心里都有些不落忍——”
“哼,他们算哪门子的干臣,掌着庆国选贤进士的命门,食君之禄,各怀贪鄙,这才是败国败家的祸根呢。”
“礼部主持科考,为国选贤举能,你们从这儿开始整顿,正本清源的用意,确是好的。”
我听出他话里有话,理了长裾于他对面坐下,倾下身屏案扶腮望向他:
“仅仅是用意好?”
我哥哥笑而不语,温目看了我一回,方答非所问地悠悠道:
“换一换血,也不是什么坏事。”
他总是能将这些杀伐决断之事以一种闲庭信步似的态度淡然处之,没有嫉恶,也不曾怀仇,好像只是振衣弹冠,随手拂去一些薄薄的埃尘罢了。
他抚了抚鬓,想起什么,又来问我:
“明日午时在盐市口正法,你想去看看么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默了一默,缓缓地应了一句:“……好。”
我恨我自己,我这个人,见不得血,见不得死,见不得杀。
五六岁上初学女红时,针剪割伤了手指,还要闭着眼唤侍女来包扎——很矫情,对吧。
可是这一回,我却莫名鬼使神差地应下了哥哥。太平别院那场惊天的血案之后,我的心境也逐渐发生了转变,因为心里开始有了恨。
近午的阳光白耀耀的,有些晃眼,我坐在法场对面的茶楼里,倚着雕窗,朝外探了探,哥哥靠在圈椅里,瞧着我的动作,只是笑:
“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?”
我说:“视野好,看得清。”
哥哥又笑我:“怎么不去刑台下边,那里看得更清。”
我不看他,只说:“不想溅一身血。”
他不再戳穿我,只是端起一盏茶来,慢慢地吃着。
十四个因春闱舞弊事被判斩刑的礼部官员被捆缚着押上了刑台,许是日光照耀的缘故,一个个脸面煞白,瞧着并无多少血色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承乾的师傅被押在最前边,我忽然想起昨日承乾在广信宫说的那些话,对哥哥道:
“昨儿承乾来给我请安,可怜见的,被你和表姐打压得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的,我看这孩子懂事明理得很,你们做爹娘的欺负他,忒不厚道。”
“那小子同你告状去了?”我哥哥抚着唇角幽幽一笑,叹,“看来,课业还是太轻了呵——”
“他才不懂得告状呢,我一打眼就瞧出来了,四五岁的孩子,你还给他指了这么个面恶心黑的老混账做师傅……”
哥哥又笑我:“原来是替乾儿鸣不平来的。”
顷刻之间,窗外白光一闪,那老家伙已然人头堕地,我无意间咬紧了下唇,瑟了瑟肩,却还是忍不住撩开帘子去看,我再扭头望向哥哥,他仍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,好整以暇地看着我:
“你是做姑姑的,你替他择一良师罢。”
这是要我指一个新的礼部尚书,我眼里焕然现出几丝光亮,凝了他片时,又恐有诈,扬了扬眉轻轻问他:
“还有这样的好事,我指谁是谁吗?”
“嗯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若甫么——”
“嗯?”
我话锋一转:
“可惜太年轻了,旁的……且容我回去细想想。”
我又将眼光瞥向窗外,那一颗颗滚落埃土的头颅映入眼眸,我自小是最不爱见血的,我却蓦地从心尖的那股颤栗里尝到了莫名的快慰,不仅仅是因为挡住姐姐与哥哥宏图大展的恶人终究得惩,更因为我在惩罚我自己,我在向我自己复仇……
我姐姐死了,她是被人杀死的,她流了多少血,又经了多少惧与痛,我还怎么能够安心蜷在皇宫深苑里,无忧无畏地活?
我哥哥大抵见惯了这种场面,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撩起眼皮瞧上几眼,再闲闲地同我搭着话儿:
“若甫是个堪用之材,这回春闱协同查案,立了头功,你荐他来都察院算是荐对了,你不提,朕也是要擢一擢他的位子的。”
说着他又呵呵轻笑两声,于我耳畔打了个响指:
“看个砍头看得这样入神,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好戏呢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哎你吓我一跳!”我揉揉震麻了的耳朵抱怨一声,“我听得仔细着呢……”又问他,“若甫升迁——那对我有什么褒奖没有?”
“你还想要褒奖?”我哥哥立马拿出一副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的架势,“去年内库亏了多少银子自个儿关起门来算算不曾?”
我默不作声,他又说:
“朕等着银子打仗,可别临了上阵,把皇家的内帑教你赔光了——”
“赔不了——哥哥,与敌作战,关键在心齐,我替你铲奸锄恶,可算是了了一桩大患呢,怎么不是赚?”
他不置可否,只抚着下巴玩味一笑,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:“朕听说——你还做主免了那几处封邑三年的税收?”
“是。”我说,“都是为了庆国嘛。”
哥哥又笑:“我发觉这话,只有你姐姐说时,我才能信,旁人说时,便只能信一小半——余下那一大半,都是为了你姐姐。”
我分辩道:“那我与他们不同,不全信,也该信我一大半才是。”
“那一小半是——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含笑睇了他一目,悄声道:“为了哥哥。”
“呵呵——”他轻笑着摩挲着下巴了望窗外,十四颗面目狰狞的头颅已尽被刽子手斫了下来,挂在桩上,皂吏们搬来水桶,洗刷着满地的血迹,他拿眼瞟了瞟我的神情,轻飘飘道,“这件事,很好,端看你——守不守得住罢。”
风乍起,夹道的桃花花瓣扑扑簌簌的乘风而落,我伸出手臂想要接住,却被疾风卷得匆忙。
他起身来捏了捏我的鼻子:“可别把你姐姐的家底败光了噢——”
我揉揉鼻子,望着那十四颗头颅,问他:“若是今年又赔了呢?”
“赔了——打板子。”
我还在恍恍惚惚,他说着,便起来伸了个懒腰,悠悠然下了楼,仿佛不是刚刚陪我观过斩刑,只是借着茶楼的雅间小憩了一会,语气漫不经心,却是与平日里分付正事的口吻一般无二,一时教人难辨真假,我追下楼问他:
“那赚了有奖赏么?”
……
【本章阅读完毕,更多请搜索文心中文小说https://m.wenxiuzw.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】', '')('我观了刑,回宫途中在马车里,虽还佯装着无事一般牵开帘子睇望街市的盛景,其实心里惊魂未定,仍有些后怕。
一路上,我哥哥一言不发,进了宫城却忽然问我:
“路过刑台时,听见法场观刑的百姓说的什么没有?”
我端端正正的坐在他身侧,蜷着指节,广袖拢垂在膝,默然摇了摇头。
“宫典。”他唤了一声。
车外护驾的宫统领应了一声,有些犹疑,我哥哥又道:“言者无罪,但说无妨。”
“是,回陛下,百姓说——仅仅一个礼部,便养出了这样多的昏官,只怕朝中的官吏,多半如此,还说……陛下昏聩……”
宫典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“你们让朕挨了骂。”
我哥哥的语气很平静,甚至可以用温言细语来形容,我却窘迫得抬不起头来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这才体悟出他昨日所说的不忍,原来并非一味惺惺作态,这些被处斩的礼部官吏再不济,也都是哥哥选拔出来的,我执意纠察到底,让林若甫当众揭发,其实是打了圣上的脸。
“朕说过,朝堂换一换血,不是坏事,所以,朕没有怪你们,但是你也要想一想,今后该怎么办。”
我连忙说:
“这一批皆是寒门士子,各凭本事入仕的,绝不会再出差错!”
我哥哥唇畔逸出一声脆利的冷笑:“最好是没有。”
我那时过于年少,过于自信,过于相信若甫,也过分地将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之上了。
礼部尚书的空缺,我同哥哥举荐了郭攸之。林若甫升了职,也从都察院被调去了礼部,名为升迁,却不比从前风光,又因春闱舞弊一案礼部才经整治,初到任的新官处处受辖,不免战战兢兢,人人自危了。
若甫一离都察院,我的好日子似乎也到了头,御史们告状的折子也接二连三地递上了我哥哥的案头,左不过是江南明家与三大坊的一些小事了。
我哥哥没有准他们,也没有驳他们,只是将折子拿给我看,我接了过来,一时三刻便坐不住了。
“我要去趟江南!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“去替他们遮掩罪过么?”
“根本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夸张,我们只是……”
我哥哥不说话,只是扬起静水深潭似的眸子幽幽凝了我半晌,而后低头将快被揉烂的奏折从我手里抽了回去,淡淡道:
“朕在江南给你盖个行宫吧。”
我愣了一下,他继续道:
“今后你便常驻江南,不要回来了。”
片刻的死寂过后,我跽在他对面无声地抹泪,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欲同我再说些什么,看着我这副形容,却又缄口,当我用完了一张手绢的时候,他便没有如往常那般递来第二张,而是平静地对我说:
“你再哭,就回去哭,朕不说了。”
我咬着唇抑止住泪。
“礼部处斩的十四名官员与你很相熟么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我摇摇头,小声答:“不相熟。”
“明家与三大坊的司库们却是你的左膀右臂。”
我无从反驳。
哥哥说:“治人之要,不在仁德,也不在心狠,而在于平衡,你见着百工之苦,却不曾见着官宦之难,你见着臣工可怜,却不曾见着朕之不易——你可以凭你查证之罪名斩杀十四员大臣,却不容朕的都察院对你的亲信近人做一样的事,不是么?”
“这怎么能一样?”
“这怎么不一样?你就那么笃定那十四名官吏如你看见的那般不堪,明家与你的司库们如你看见得那样清白?”
“他们是听命于我!要杀要剐……”
“你以为你是谁?”他冷蔑地睇来一目,截断我的话,“你是朕亲自指派掌管内库的长公主,更是朕——一母同胞的妹妹,你出了错,就是朕失教;你要杀要剐,便是朕无德!”
“内库的亏空……我总要想法子补。”
“天下不是止你一人有难处。”他撩目淡淡看了我一眼:“不难——朕还要你干什么?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他起来扶着我的肩将我摁回座上:
“朕可以按下这些奏章,放他们一马,但是内库亏损,年底之前,你要给朕一个交代。”
内库亏损,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我哥哥戎马半生,三度北伐,仅是修补庆国连年战火的创痕,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,一边要赈灾,一边要壮大军备,户部的银子哪里够呢?还不是姐姐贴补着。
我姐姐也不是安生的,建邮路,修水利,扮报纸……那会子我还小,修个行宫,总爱学她,又要这样又要那样,却不知这些新鲜玩意儿的背后,又需要怎样强大财力的支撑。
祸不单行,内库的亏损尚未扭转,三大坊又传来了罢工的消息。
我想不通,我特许分与主事和工匠们的薪金与红利不可谓不丰厚,便是平日里小贪小闹,我也由他们,遑论从前压制他们的商宦,也被哥哥一一摆平。
说到底我私心里总是偏向姐姐,想着那是姐姐的产业,姐姐的发明,总该教姐姐的人多拿一些,是以宁可顶着哥哥加在我头上的压力,暂且任朝廷亏损着,也不忍委屈了他们。
我想不通——他们还有哪里不足?
我教女史在御书房外边候着,将刚刚散朝出来的林若甫请来与我商议对策,他如今忙碌得很,但听说我遇着难事,还是匆忙赶来。
“殿下又要去江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