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2章 光阴如箭,岁月如梭 持续七日的比武,终于落下惟幕。 奉明,又回归平静。 天气依日寒冷,回想起来,前几天甚至比现在还冷,但很多人都没有察觉。 生活如故,继续猫冬。 不过今年的这个冬天,与往年那只有黑白两色,平淡无奇的冬季,增添了许多谈资。 哪怕比武已经结束。 人们在聚会时,仍会不由自主的谈及。 这种现象不止是在奉明。 蓝田丶周至,长安——·· 京兆周围的四县十城,无数人在谈论看那场喧嚣。 操典丶考核丶比武,博戏.——· 好像很多,很多! 而虎豹营骑,格外平静。 按照最初的计划,比武结束后,便直接分割兵马。 但范明友的建议,让刘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 人,从来都是群居动物。 特别是当周围的人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之后,就很很容易抱成团, 形成一股势力。 如果是普通人,无所谓。 但如果是在军中,就会酿成大祸。 刘进把他的想法与赵破奴王围以及韩增等人讲述了一遍。 众人,随即便警惕起来。 赵破奴和王围,都是久经沙场之人。 这种抱团的现象也曾见过,甚至还见过抱团聚众,对抗上官的情况。 而韩增,虽然年轻,却饱读兵书。 在请教了赵破奴两人后,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。 「如何把这八百羌氏打散,如何将之平均分配军中,需要认真考虑。不能让他们感觉到我们的防备,最好是和风细雨般融入。大家可以畅所欲言, 我们有五天时间。」 是的,五天。 按照原来的计划,比武结束后,便要开始大操典。 但由于比武时间延长,操典不得不推后。 刘进索性给了五天的空闲,一方面是让大家进行休整,另一方面则是要解决问题。 「三日后,我回来时,希望各位已经拿出方案。」 「君侯要离开?」 韩增疑惑看向刘进。 刘进则苦笑道:「石德死了,陛下命司隶校尉查处此案。」 「石德?」 赵破奴愣了一下,道:「石庆之子吗?」 「是他。」 「怎麽死的?」 「被人刺杀于家中。」 韩增心里,也是一紧。 他是韩说的儿子,自然也知道石德。 而且,他更知道石德是太子的少傅,谋主。 石德被杀,莫非是又一轮针对太子的行动? 想到这里,他也不禁眉头轻。 他也算是勋贵子弟,对政治上的博弈,也不算陌生。 但暗杀——· 有点出格了! 朝堂上充充诸公,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。 大家唇枪舌剑,大家手段频出。 大家比的是各自的手段,各自的眼界,各自的智慧,各自的谋略——· 表面上,至少维持一种和谐的表象。 但现在出现了暗杀,也代表着博弈的烈度增加。 这个头一起,后面可就难刹住了。 一旦烈度上升,势必会引发更大的动荡。那时候,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,哪怕是最后的体面,都要被剥夺。 这,绝不是一件好事! 怪不得陛下要平舆候的司隶校尉过问。 只怕陛下现在,也很难相信其他人了吧! 韩增心里做出了决定:把此事尽快告知父亲韩说,并且在最近一段时间里,保持低调。 反正,他不打算这个时候返回长安。 刘进,没有做太多的解释。 他把事情一一安排下去。 最后,把孙氏女的事情,与王围做了坦白。 「霸陵孙郎是个女子?」 王围瞪大了眼睛,长大了嘴巴。 他指着刘进,嘴唇蠕动,半响说不出话来。 「殿下,怎可欺我?」 「王都尉,非我想要欺你,当时你不也同意吗?孙姑娘虽是女子,却有不弱须眉的勇力和胆略。我觉得,真要让她回家女红,反而可惜了。弩军不在虎豹营骑中,算是我的私人部曲-----都尉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,为我练成这支弩军吧。 我承都尉一个人情。」 王围,沉默了。 他很生气。 但冷静下来之后,又觉得不是不可以。 首先那孙氏女操弩的技巧,确实让他感到心动。 操弩,不仅仅是学会了就成。 也需要天赋! 就如同后世的手枪。 你学会打枪是一方面,但真要做到那种人枪合一,信手拈来的程度,却非人人可以。 否则,偌大的大陆酒店,也不可能只出了一个夜魔。 孙氏女操弩的天赋,肉眼可见。 弩军,不入虎豹营骑。 也就少了很对束缚。 说是刘进的部曲,倒不如说是亲随护卫。 他说什麽就是什麽,就算有人说三道四,他也可以承担。 最重要的,是刘进的人情。 王围也四五十了! 他膝下也有子孙。 儿子如今在居延塞,是路博德的手下。 但他操弩的天赋,也就那样,比普通人好一些,却达不到出众的水准。 孙子,已经十岁。 感觉也没有太高的操弩天赋。 再过几年,便要为他谋划出路。有了刘进这个人情,孙子的未来,便无需顾虑。 最重要的是,如果孙氏女能继承他的衣钵。 那他毕生研究的射术,便有了传承—··—· 「殿下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。但先说好,那孙氏女若吃不得苦,学不会,可别怪老臣惩罚她。」 在王围看来,刘进这麽处心积虑为孙氏女谋划,定是有想法。 所以,丑话说在前头! 刘进也自无不可。 把虎豹营骑的事情处理完,第二天一早,刘进就带着冯奉世返回长安。 他先是入宫拜见了汉帝。 心头如同滴血一般,把博铺的帐本奉上。 这几日下来,博铺可谓日进斗金。 近十五万金的流水,刘进的实际收益,高达八万金。 三成税赋,便是两万四千金。 汉帝不仅眉开眼笑。 不是说没见过钱,而是生平第一次,从后辈的手里拿到了回头钱, 这种吾孙甚孝,吾孙有财,吾孙非凡的喜悦之情,也许只有上了年纪才能体会。 汉帝命人把两万四千金入了国库。 随后,又命人从内帑赏赐了刘进五万金,以示恩宠。 刘进大悦! 这一出一进,赚了两万六千金。 「岁末将至,石德案要尽早结案,拖延不得。 他是你父的老师,更是谋主。你务必要尽心尽力,莫要让你父再为此事费心。」 临别时,汉帝再次叮。 刘进这一次,也明白了汉帝的用意,毫不犹豫的躬身领命,这才告退。 走出前殿的刹那,他与郭目光接触, 郭没有说话,只朝他点了点头,露出了一抹笑意。 我应该没有猜错! 尽快结案,等于糊弄一下。 祖父其实对谁是杀害石德的凶手,并不在意。 从未央宫出,刘进就去了长乐宫。 太子宫在长乐宫中。 当刘进抵达时,就见刘据一脸悲伤之色。 他反覆叮嘱刘进,不可放走了『凶手』 在他说『凶手』二字的时候,刻意加重读音。 大人这演技,有点厉害。 若非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,刘进真就以为,他十分伤心。 在离开太子宫的时候,太子宫卫率李禹把刘进送了出去。 他的表情,很复杂。 刘进也觉得,很尴尬。 李禹算是刘据的玩伴,如果论及辈分,他算是刘进的叔父辈。 结果,李姝怀了刘进的孩子。 李禹凭白降了一辈不说,还被刘据在私下里,沾了不少便宜。 他是看着刘进出生,看着刘进长大。 没想到这一眨眼,从叔父变成了大舅子—· 情何以堪,情何以堪! 在长乐宫宫门前,李禹突然唤住了刘进。 「平舆候,石德少傅的案子,殿下..」 「我知道,我会尽力而为。」 「不,不是尽力而为。」 李禹轻声道:「是尽快结案,殿下只是要给那些贤良文学,一个交代。」 「啊?」 李禹笑了笑,没有再说话。 他笑的样子,有点难看。 好像【赌神】里的龙五。 「大人他———」 「殿下这两日,还算安稳。」 这,话里有话! 刘进好像是有点明白了。 其实,那位石德少傅怕是在大人的心里,也没有那麽重要吧。 想想也是。 堂堂太子,说什麽话,做什麽事,一举一动耳边总有人指手画脚,又怎不心烦? 活着的石德,有威慑力。 但死了的石德—·—· 「我明白了。」 「对于,下月初十,燕王回京。」 「哦?」 「苏文,是燕王的人。」 李禹说完,便转身走了。 留下刘进一个人在长乐宫外,露出了若有所思之态。 他能查到苏文是燕王的人。 皇帝也可以! 论皇帝的手段,只那传闻中的三千鹳雀,便不是刘进手里那草台班子一般模样的司隶校尉可比。 太子,自然也能听到风声。 他是在提醒刘进。 苏文折在了刘进的手里,刘旦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大人是否知道,刘旦的手里还有一支无面人?而此前在长陵邑外袭击刘进的,十有八九便是刘旦的手下。他想要用刘进的死,来激化太子和江充刘屈等人的矛盾。 刘进,深吸一口气。 出来吧,都出来吧! 跳出来最好,一个个藏头缩尾的,才最是麻烦。 想到这里,刘进嘴角微微一撇,便上了早已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,扬长而去。 在虎豹营骑时,忙! 回长安后,更忙! 好在,随着丙吉和暴真到来,八从事只缺了一个王贺还没有就任。 但,足以维持整个司隶校尉的运作了。 十二假佐尚有空缺。 冯奉世返回虎豹营骑之后,十二假佐只剩下了吕破胡丶范明友丶史玄丶 汪纯青和邓广汉五人。 其中,汪纯青负责匠作司,掌管的是军械打造。 刘进从王围那里得了一份手弩的图纸,接下来汪纯青的任务,就是要尽快将手弩打造出来。 至少,要先打造出五百支手弩。 手弩总长度约14厘米。 两厘米宽,三厘米厚。 吊挂工具(类似于触发器)长11厘米。 在发送时,第一弓拉回卡齿(挂机弩),紧紧勒住。 牛夹持齿,也称之为心脏钩挂山卡口锁,竹螺栓插入凹部,所述长端悬空牛刀卡住,对准目标,所述刀的悬挂基板,捆绳释放顺势拉下,牙口收缩,竹箭射出。 弩张力,高达四石,约120公斤。 汉时,弩张力的『石』和重量计量单位的『石』,属两个概念。 弩张力一石,三十公斤。 四石,便是一百二十公斤。 速度和力道非常惊人,50-100步之内,能够贯穿护甲。 这种弩使用简单,也易于操作。 是王围告老还家之后,历经十载才设计出来的手弩。 可以用于步战,由轻装步兵使用,也可以用于骑战,装备轻装骑兵。 刘进不清楚这种手弩在原有的历史中,是否普及。但现在,这手弩落在他的手里,肯定要大加推广。 王围手里,一共只有五支手弩。 刘进抢走了两支。 一支交给汪纯青来研究,另一支则留在手里。 李姝和王翁须都怀孕了。 而他最近一段时间,也不常在家中。 虽然平舆候府里有扈从,司隶校尉和执金吾,以及京兆尹和长安县都加强了平舆候府周围的巡逻。 但刘进还是觉得不够。 所以,他把另一支手弩交给了王翁须。 同时在回到长安之后,他立刻让史玄通知郭乃,尽快从西市狱撤离, 郭说的没错。 认识郭乃的人太多。 一旦发现郭乃在西市狱,很容易被人怀疑。 既然如此,刘进便做出了决定。 把郭乃收入司隶校尉,担当假佐。 既然不好藏,那就不藏了! 之前刘进之所以担心郭乃,是害怕太子刘据追究。 而现在,他和刘据之间的关系,已经有了缓和的迹象,也就不用再为此事担心。 郭乃,自无不可。 西市狱丞,说实话不值一提。 其品秩与斗食相当,月俸不过十一斛。 若非西市狱的油水丰厚,单凭俸禄,还真不一定能养活全家。 能入司隶校尉,而且还是六百石的假佐-——· 郭乃又怎会拒绝? 唯一的损失,便是刘进少了一颗暗子。 作为刺客,郭乃绝对合格。 好在,还有一个虫无忌,也就是京兆狱的狱丞冯狸。 但刘进也无法保证,冯狸还能隐瞒多久。 以前是没人关注,所以郭乃和冯狸还可以隐藏。 可现在,刘进已经走到了前台。 郭乃刺杀石德才多久?郭就对刘进发出了警告-—--不行,还得继续招揽人才。 刘进也知道,郭乃和冯狸这样的人才不好找。 但手里没有些暗子,他心里终究不放心。 可是,该从何处寻找呢? 刘进也不知从何处着手! 石德的死,并没有引发刘进想像中的轰动。 盖因他奉行的唾面自乾,以德报怨的理念,在这个时代并非主流,也不受人喜欢。 除了一些贤良文学鸣冤叫屈之外,长安并没有太多人在意。 而太子刘据的沉默,也更进一步让人不再关注。 刘进原本打算在长安停留三日。 但事实上,他到第四日中午,才得以离开。 石德的案子,他交给了杜延年来处理。 当然,他也把他的意思,用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传递给了杜延年。 以杜延年的聪明,马上就明白了。 他没有追问原因。 只向刘进讨要了郭乃。 在刘进离开长安的当天响午,杜延年交给刘进了一具尸体。 死者名叫袁安,是长安有名的游侠儿。 根据杜延年的汇报,袁安和石德之子石嵩有过节。 石嵩强占了袁安的祖宅,还打伤了袁安的妻子。袁安气不过,于是入石府想要寻仇,不想被石德发现。慌乱之下,袁安杀死了石德,而后仓皇逃走,多在周至县。 石嵩强占袁安的祖宅,确有其事。 打伤了袁安的妻子,也是事实。 动机有了,便一切顺理成章。 刘进问杜延年,那袁安为何要躲在周至? 杜延年道:「这厮欠了江青翟的钱,为了逃避追债,所以才逃离长安。 我本不想下死手,可这家伙见面之后就要拼命。我觉得,死了的袁安更好, 便让郭乃不要留手.—· 「黑,真母婢之的黑!」 杜延年的处理方式,着实高明。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废话,却坐实了江青翟的嫌疑。 那麽,石德有没有一种可能,是江充派江青翟,逼迫袁安刺杀? 杜延年也不解释,只嘿嘿的笑了两声。 刘进甚至可以猜测到,等这份奏疏递交给汉帝之后,汉帝会是怎样一种反应。 刀笔吏,刀笔吏! 这杜延年,绝对是刀笔吏的祖宗。 正如刘进所猜想的那样,当他离开长安之后,奏疏很快就呈送到了汉帝的手里。 汉帝,大怒! 贬石嵩鬼薪,不复诏。 但随后,又把江充找来,一顿臭骂。 骂的江充,委屈的想哭。 「陛下,此事与臣绝无半点干系。」 「没有干系,何以这般辩解。若在以前,没有干系你会主动要朕追查, 可现在」 「臣,臣何必杀害石德? 臣虽与太子有些许矛盾,但不至于此,不至于此啊!」 但是看了奏疏之后,江充又有点怀疑。 莫非,石德真的是我派人刺杀的? 没有啊! 他最近一直在忙着追查别的案子。 而且石德或者,便是太子头上的紧箍咒。 他有病了,才会主动把杀死石德。 刘进的奏疏里,也没有提及和江充有关。 但袁安欠江青翟钱,千真万确。 江青翟找袁安追债,也确有其事。 就那麽巧? 你江青翟借给袁安钱,袁安的祖宅就被石嵩强占,他一怒之下就跑去刺杀了石德? 都太巧了,巧的彼其母婢之。 被汉帝骂的浑浑噩噩,并且命他留在长安,随时听候调查。 估摸着,这件事还没完。 等江充走出未央宫的时候,正好遇到了刘据。 刘据看到江充,眼都红了。 他推开李禹,冲上去就抓住了江充。 江充身高体壮,比刘据强壮不少。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被刘据追着抱头鼠窜。 他的扈从想要阻拦,却被李禹和无且出面拦阻。 两人,在宫门外都拔出了宝剑。 正好刘屈与侍郎马通有事求见汉帝,见状忙出面阻止。 他二人,明显是想要帮着江充。 可谁料想,暴胜之和司直田仁路过,见刘据落在下风,立刻上前和江充等人扭打在一起。 消息传到了宫中,汉帝破口大骂。 随即,他命郭调集未央宫卫前来,把几个人全部拿下。 「成何体统,成何体统!」 看看殿前衣冠不整,鼻青脸肿的众人,汉帝直觉气冲头顶。 「尔等不是朕的太子,便是朕的大臣。 刘屈麓,你参合什麽?太子和江充有误会,他二人自己可以解决。暴胜之,还有你,田仁,与你二人又有什麽关系?几个人加起来超过二百岁,在朕的宫门外大打出手,与那田舍翁有何区别?你们,你们便不能用心做事, 整日与朕添乱?」 一顿破口大骂之后,汉帝做出了惩罚。 太子刘据禁闭太子宫十日,除俸禄一年。 江充闭门思过,罚俸禄一年。 刘屈麓丶莽通丶暴胜之和田仁,皆罚俸禄一年。 众人各有想法,却又不敢反驳,乖乖的领旨,而后灰溜溜的走了。 待他们离开之后,汉帝立刻带着郭走了。 而霍光等人留在宣室殿的偏殿里,窃窃私语起来,一个个都显得兴致勃勃·—.—· 「皇后,你儿子学会与人打架了。』 汉帝气冲冲走进了椒房殿,见到卫子夫,就大声吼道。 只是吼完了,他却突然噗笑出声来。 「仁安和谁打架?」 「还能有谁,江充——-你儿子长能耐了,追着江充在未央宫宫门外打。 后来刘屈麓丶莽通还有暴胜之和田仁也加入其中。打的那叫一个热闹,只怕用不得太久,便要传遍长安。朕的脸面,朕的脸面-—---都快要被你那个儿子,给丢尽了。」 卫子夫给了汉帝一个妩媚的白眼,昔年风情犹在。 「便是臣妾的儿子,不也是陛下的儿子吗?』 汉帝想了想,点了点头。 他走到案前,从桌案上捻起一枚浆果入口。 酸酸甜甜· 「这是甚浆果?」 「桑葚,西域所产。进也不知是从何处找来的浆果,臣妾觉得不错。」 「为何只与你,朕却没有。」 「是啊,进虽无有浆果供奉,却交了两万四千金。」 「可朕不是赏赐他了五万金吗?」 「祖父赏赐孙儿,天经地义;祖父找孙儿要钱,却是臣妾头一次听闻。 汉帝打了个隔,嘿嘿笑了起来。 「话说,仁安从未打过架,今日怎地会找了江充?」 「还不是石德之死。」 「与江充有关?」 「应该没有,只不过恰逢其会罢了。」 「妾身记得,仁安上次与人动手,还是二十多年前吧。那次他见刘旦欺负,想要阻拦,却被刘旦和刘胥两人联手打了一顿。从那之后,就未听过他与人动手。」 说完,卫子夫好奇问道:「赢了,输了?」 「吃了点亏,但估计是占了便宜。朕当时太过恼怒,以至于忘了询问战果。」 说到这里,汉帝忍不住又笑了。 「总觉得,仁安还没有长大似地。」 他的脸上,流露出一抹罕见的温情。 一旁的卫子夫闻听,也不禁低下头,笑出声来。 「对了,进这次离开,多久回来?」 「怕是短期之内,回不来。」 「直凭忙吗?」 「他也是个好折腾的性子。练兵就练兵,交给赵破奴他们负责就是-—— 偏偏自己鼓捣出了一个什麽操典出来。我听他说,此次大操典要持续一月, 到下月十五日结束。他说他身为主将,自然不可缺席,所以一定要从头到尾,跟着才行。」 「他行吗?」 卫子夫露出了担忧之色。 「他那身子骨——· 「皇后可别说他身子骨了,也不知道吃了什麽,个头是赠赠赠的长,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还多。那小子的体魄,我看不比胥弱。弄不好,我刘家又要出一员猛将了。」 「做甚猛将,好好读书,在家里不好吗?」 「男儿的事情,你一妇道人家懂什麽-朕就喜欢他那种好折腾的劲儿。」 「陛下喜欢就好,陛下喜欢就好!」 「不过,朕也是奇怪,他怎能有恁多奇思妙想。 他这次做出的操典,朕以为颇有章法。只是消耗太大—---他那虎豹营骑一年下来,怕是耗费几亿钱,甚至更多。好是真好,可却无法在军中普及, 有些可惜。」 按照刘进的计划,虎豹营骑成军,需花费三万金,逾五亿钱。 他这一营,可比之两个长水胡骑。 「这孩子,拿来恁多钱?」 「你可别小看了他,进在赚钱上,还是颇有些头脑的。」 「臣妾只是担心—-他忙于军务,会不会怠慢了姝娘和翁须?『 「他可不会,没见他又弄了个胡姬,如今在候府照顾呢。」 「胡姬?哪里的胡姬?」 汉帝露出了不虞之色。 「是司马老贼的义女。』 卫子夫一愣,脱口而出道:「进何时与那老贼混在一起?」 看得出,卫子夫对司马迁也是恨之入骨,否则绝无可能随着汉帝一起咒骂司马迁。 也难怪她如此。 她看过司马迁对她的描述。 说的她好像个不知羞耻的小三一样勾引了汉帝。 嗯! 虽然事实接近,却过于直白。 卫子夫曾找人试图让他修改美化一下,结果被司马迁严词拒绝。 反正,从李陵归降匈奴,司马迁腐刑赎死之后,双方便埋下了恩怨汉帝对司马迁美化项羽的文章不满,更不满他把项羽列入本纪。他有些阻止,但司马迁宁死不改。口口声声此史官本份,如果你要我修改,那不如把我杀了。 汉帝,还真有些下不去手。 矛盾越来越深。 司马迁的笔,也越来越锋利。 以至于汉帝很司马迁入骨,卫子夫同样如此。 你给李广写了个《李将军列传》。 却给卫青霍去病弄了个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。 我弟弟卫青便不值得单独列传? 我外甥霍去病,不值得单独列传? 论军功,论能力,论名气,论官位,他李广算什麽东西,能和我弟弟外甥相提并论? 也是汉帝和卫子夫还算是通情达理。 换个人,司马迁死不死不知道,但他的《史记》一定会尸骨无存。 如今听说司马迁献女,卫子夫就不痛快。 汉帝也是如此。 夫妻二人忍不住在椒房殿里,你一言我一语,大骂司马迁。 也让门外的郭和倚华,觉得很尴尬。 听也不是,不听也不是。 两人只能你看我,我看你,摇头苦笑连连。 「郭翁也知此事?」 「喏!」 「那胡姬,美哉?」 「瘦骨鳞,何来美之说。」 「我觉得郭翁怕是偏见了————.-平舆候的眼光,应该不差。」 倚华对郭的评价不是很满意。 于是和他讨论起了女人。 郭有点想骂人! 我特麽———· 我一个太监,你和我谈女人? 要不要脸啊! 可他又不好得罪倚华。 毕竟,倚华是卫子夫的心腹,汉帝对她也颇为赞赏。 她在宫中的地位,就如同他在汉帝面前的地位——」 「对了,怎不见之前陪郭翁那小黄门?」 「谁?」 「就是之前总跟在郭翁身边,驾车的车士。」 「弘恭?」 「我不太清楚。」 「那就是弘恭了,他这两日患了风寒。」 郭眼珠子一转,突然笑道:「长御怎地问他?」 「也没什麽,只是觉得那小黄门,颇有些俊俏呢。」 「哈哈哈!」 郭闻听,也就放下心来。 「俊俏倒算不上,不过还算机灵。若长御喜欢,老臣便让他来椒房殿服侍?」 只看郭那一脸猥琐的笑容,倚华就知道,这老货一定是想歪了。 她强忍着怒气,笑着拒绝道:「算了,我就不夺郭翁所爱-—--况且椒房殿乃后宫,进出之人需要严查,手续繁琐。我不是说他不可信,只是觉得没什麽必要。」 「也是,老臣也听说,皇后最近在后宫里立下了不少规矩。」 「你也知道,之前—...」 「老臣明白,老臣明白。」 郭当然清楚倚华说的是什麽。 那算是,丑闻吧! 便是郭,也不敢轻易提及。 「其实这样很好,老臣近来也在思索,是否应效仿长御,把身边的人也清查一下。 有些人啊,总是不愿陛下过的高兴。」 「正应如此。」 倚华想了想,突然开口道:「特别是那些身怀异术之人。」 「异术?」 「我也是听别人说的,不晓得当不当真。西域有一种眩术,可藉助药物之类,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入眠,而后干扰人的思绪,令人紧张或者焦虑。此前,宫中发生了巫蛊之事,万一有人学会这种异术,只怕会让刚平静下来的宫里,再起波澜。」 「嘶!」 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。 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眩术,不免有些心惊。 沉吟许久,他说道:「多谢长御提醒,老臣会留意此事。」 与此同时.· 大殿里,突然传来了汉帝和皇后的欢声笑语。 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。 伴随着进入隆冬时节,天气越来越冷。 11月21日朝议,右丞相刘屈麓,突然弹劾左丞相公孙贺,言他教子无方。 公孙贺,面无表情。 他知道,汉帝的耐心已经用尽。 于是,他主动请罪。 汉帝并未斥责,只是命廷尉依律处置公孙敬声。 挪用1900万钱,钱不多,但性质恶劣。 哪怕公孙贺把这钱补交上来,公孙敬声身为太仆,也罪责难逃。 九卿之一啊! 你得多缺钱,才会去挪用北军的军饷? 发生了这种事情,便是公孙贺身边的人,也无法站出来为公孙敬声开脱。 好在,公孙敬声早已经被秘密送入诏狱。 否则他若此时站在朝堂之上,估摸着公孙贺想死的心都有。太彼母婢之的丢人了! 丞相府,缺钱吗? 就算丞相府缺钱,也可以找卫府借嘛。 你要是挪用个几亿钱,也算你的本事—· 偏偏,1900万钱。 我公孙贺缺这1900万钱吗? 一场朝议,公孙贺始终都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 最终,汉帝下旨,除公孙贺左丞相之职,闭门思过。 无汉帝旨意,不可踏出丞相府大门一步。 公孙贺,落寞的离开了未央宫! 司直田仁,暂领太仆一职。 也有些出乎很多人的意料。 不过,反响不是很大。 倒是看向刘据的目光中,多了几分警惕。 特别是刘屈麓,皮里阳秋的恭喜了刘据几句。 而刘据则一脸茫然表情,似乎对田仁暂领太仆这件事情,一无所知。 你变了! 刘屈心里暗自咒骂。 石德死后,刘据变化很大。 不再似以前那样唯唯诺诺,而且还学会了装疯卖傻。 他,好像变得有点不太好对付了——·」· 刘屈麓退朝之后,在宫门外拦住了江充。 「太子羽翼越发丰满,且变得越来越古怪,当如何是好?」 意思就是:你得加把劲啊,不让刘据成势了,以后可就不好对付了。 江充冷遮脸,默默看了刘屈一眼。 你真母婢之的不要脸。 老子现在这种情况下,敢乱来吗? 石德之死虽然已经结案,可事情并未结束。 汉帝一日不吐口此事和江充无关,那麽江充的嫌疑就在,就会受到各方的监察。 江充相信,他这会儿和刘屈说话,只怕很快就会传入汉帝耳中。 不止汉帝,还有那个平舆候! 司隶校尉的人员,越来越整齐了。 八从事尚有一个职位出缺,不过据说已经预定了王贺。 王贺,可是江充当年的仇人。 一俟他就位,绝对会撕咬江充。 与此同时,十二假佐又增添了两个人。 一个名叫田延年,原阳陵尉。 也不知怎地就入了刘进的眼,一下子从三百石的阳陵尉,变成了六百石的假佐。 还有一个田千秋,长陵人。 本战国时田齐后裔,后随先人迁徙至长陵。 此前,为高寝郎。 就是供奉高陵陵寝的官员。 此人年纪不小,已五十多岁。 身高八尺-—..-嗯,齐鲁大地之人的标配身高。 容貌伟岸奕丽,处事极为老辣。 田千秋之所以能被司隶校尉徵辟,盖因他和樊胜客是老乡。 刘进此前返回长安时,有一次在家中闲聊,感叹身边可用之人太少。 樊胜客的妻子仲氏女正好在照顾李姝和王翁须两女,于是便顺口提起了田千秋。 说这个人很有本事,只可惜没有门路。 刘进返回奉明之后,又询问了樊胜客。 樊胜客对田千秋也是极为推崇,认为他做事很乾练,也非常老辣,更通晓人情世故。 司隶校尉,监察七郡。 若没有这种通晓人情世故的,还真不行。 于是在打探了一番情况之后,刘进便命人把田千秋调来司隶校尉任事。 家有一老,如有一宝。 此前司隶校尉活力有馀,稳重不足。 虽然有黄霸坐镇,但其他人大都年轻。 有了一个田千秋过来,正好能有所补益。 田千秋接到消息之后,立刻便赶来长安·· 司隶校尉的人手,不断在增加。 吏员也变得充足起来,增加至一百三十人。 再加上千二徒隶,使得司隶校尉结构不断趋于完满,其势力,也在不断的加强。 江充,已经感受到了司隶校尉带来的压力。 司隶校尉的存在,不断压缩绣衣使者在京师的生存空间。 加之朱安世至今音讯全无。 江充不得不谨慎起来。 言行之中,再无之前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。 「右丞相,太子成长,乃是好事———-与陛下而言,太子成熟起来,正可排忧解难。」 我暂时动不得,还是你来吧。 否则,等陛下真的与太子放权,咱们都难办。 刘屈深吸一口气,不再罗嗦,便转身登上了车仗。 12月初九,长安再次喧嚣。 燕王刘旦率部曲返回长安,准备参加岁末祭天大典。 又两日,广陵王刘胥也回来了。 河间王刘庆因身体不适,抱病未能前来。 中山王刘辅,也就是中山靖王的孙子,第三代中山王,也因为月前摔断了腿,无法前来。 无奈之下,只能派陆城候刘贞代表刘辅前来参加祭拜。 嗯,刘贞。 即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的先祖。 各路藩王,或亲自前来,或派遣代表。 12月16日,鲁王世子刘庆忌,在漫天大雪中,一路风尘仆仆,随车仗进入长安—··—·